我是在丹东鸭绿江的游船上遇到这个对我恨之入骨后来却成为我的女上司的女人的。
当时,阳光照耀着我的破衣裳,我正将数码相机放在眼前,从取景框里观看鸭绿江对岸铁丝网后面那个国家秀美的山川下贫瘠的土地、萧条败落的村庄里面黄肌瘦的村民以及在岸边背着老式步枪站岗的人民军战士,还有岸边时隐时现的暗堡。
这个国家够落魄的,如同现在破产和失恋的老子一般。我自嘲地郁郁地在心里嘟哝了一句。
这时,一个女人的倩影款款进入我的视野,走到游船甲板的另一侧眺望远处的风景。
好吧,既然你进来了,那老子就不看风景了,看美女吧。我开始从相机里打量着这个女人。
还真是个美女,虽然脸侧着看不到正面,但是那优美的线条身段、那丰满的臀部和胸部,那蓝色连衣裙下白皙的小腿,都算是个极品美女具备的物件。
我反复鉴定着这个女人,公司破产以及被冬儿抛弃后一直烦闷狂躁冰冷的心里竟然感到了他妈的一丝暖意,身体甚至还有些许的骚动,当然,这骚动是纯洁的。
正看得入迷,美女突然转过身来,我看到了一张俊美的脸,但是那脸是板着的,眼里带着冷冰冰的神色,径直向我走来。
妈的,偷窥被人家发现了!我心里一慌,习惯性放在快门的食指不由一颤,咔嚓——美女定格在我的相机里。我忙收起相机,转过身,扶着栏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俯身看着江面。
“喂——”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
我转过身,看到了这个站在我身旁正带着不友好的目光瞪着我的女人。
近距离看到这女人的一刹那,我浑身一震,这女人美得几乎无可挑剔,浑身透着高贵儒雅的气质。我承认冬儿很漂亮,但是这个女人却是美。我终于明白了美和漂亮的区别。同时,我还从美女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忧郁……
美女一定是被我肆无忌惮的目光看得有些羞恼了,白皙的脸颊一红,声音提高了一个分贝:“喂——你鬼鬼祟祟地偷拍我干嘛?你快把照片删掉——”
我被美女命令式的斥责从梦游中唤醒,心里很不快,一个“偷”字更是深深刺伤了我的自尊心,妈的,虽然我现在不是昔日的风光小老板了,但也绝不会去偷!难道我现在的落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下三滥的小偷?太以貌取人了吧!
我决定教训她一下,阴冷地看着她说:“什么偷?大婶,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说话这么难听!你是不是有爹娘生长无爹娘教养……”
话一出口,美女的脸立刻涨红了,胸口起伏着,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说:“你……你叫谁大婶?你……你说谁无爹娘教养?”
“叫你大婶啊,怎么?叫错了?难道叫你奶奶,不会吧,我看你没那么老……谁无爹娘教养?当然是你……”
“你……”美女浑身发颤,说不出话来,眼睛里却又发出悲凉的目光。
那时我当然不会知道她的身世,否则我是绝对不会说她爹娘的。
我把玩着手里的相机,不冷不热地说:“我正在拍风景,是你自己走进我的取景框里的,这能叫偷拍吗?你破坏了我取景照相,我应该质问你才对,你应该主动向我道歉才对,不曾想你却倒打一耙,无理取闹!”
“你……你才是无理取闹……我明明看见你在偷窥我,在偷拍我,你还强词夺理……”美女盛怒悲愤之下,突然跨步向前,伸手就要拿我手里的相机。
这个娘们还挺有个性!我早防备她这一手,身体迅速向旁边一闪,美女刹不住脚步,带着惯性直接冲向栏杆,似乎就要随着惯性扑进江里——
“啊——”美女发出一声惊慌的尖叫。
我,一把伸出胳膊到美女胸前,拦胸就将美女捞了回来。
美女的脸成了惨白,惊魂未定地半靠住了我的身体。
我突然感觉手心热乎乎的,定睛一看,才发现我的手正好捂在了美女左胸口,正好紧紧按住那一团温热而富有弹性的凸起。
我的心猛跳起来……靠,我摸人家的奶了!这是我成人以来摸过的第二个女人的乳房,第一个是冬儿的。
我的中指一紧张,不由一动,指尖正好摁到了那大凸起中的小凸起,也就是乳头。那小凸起被我往下一摁,大凸起就成了平顶山。
“啊——”美女突然又发出一声惊叫,猛地脱离开我的胳膊和身体,站立起来,脸色瞬间又变得通红,眼里又羞又怒。
我尚在怔怔回味那余热和温香,突然“啪”的一声,脸颊右侧被美女扬手就是一巴掌,又响又脆。
“流氓——卑鄙——下流——无耻——”美女发出一连串的斥骂,恼羞交加,恨恨地鄙夷地怒视着我,也不要我删除照片了,突然转身捂脸就往客舱疾走。
谁知,没走两步,她突然脚下一滑,身体打了一个180度的旋,“噗通”一声摔倒了,正好仰面朝天面对我躺在甲板上。
这样,我恰好看到了她裙子里面分开的雪白大腿,甚至,我看到了她大腿根部那黑色的半透明内裤……
我的大脑一下子充血,有些眩晕,妈的,我觉得自己就要喘不过气来了。
我舔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目光直直的,心狂跳不止,甚至忘记去拉她一把。
美女看到我此刻的神态和目光,又急又羞又恼,一副被羞辱到极致的模样,急忙拉下裙摆遮住大腿,手脚忙乱地爬起来,恶狠狠地怒视着我,嘴唇紧闭,几乎要将银牙咬碎,眼圈发红,似乎忍不住就要哭出来,接着一扭身,一瘸一拐狼狈地进了客舱,甚至顾不得拍打身上的泥土。
我慢慢回过神来,摸着火辣辣的脸颊,愣愣地呆在原地,突然觉得自己玩的有些大了过了。
我无聊地摆弄了下手里的相机,犹豫了片刻,将照片删除了。
图片虽然删除了,但是,那美女却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特别是她眼神里那一缕忧郁,还有最后看我时那恨恨的鄙夷的目光。
遇到美女的那天,正是我遭受破产和失恋双重打击情绪最低落的时候,那一天是2008年的8月3日。
当时,不大不小的游船在碧波荡漾的鸭绿江上缓缓而行,已经非常靠近那个毗邻国家的河岸,但却并没有接触到那领土。
我孤独而寂寞地站在船头的一侧,看着那陌生国度里黛色的连绵的群山和清澈蔚蓝的天空,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似乎是想要将心里埋着的焦躁烦闷和惆怅忧郁倾吐殆尽,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依旧无法接受失去企业和恋人的巨大心理落差。
就在一个月前,我辛辛苦苦侍弄了4年的小公司在金融风暴的席卷下,和浙江宁州无数个像我一样以出口为主要经营方向的外向型小企业一样,顷刻之间宣布灰飞烟灭,我一下子从一个刚刚正在茁壮发展的小资本家沦落为了无产者,我的公司,我的资产,我的刚买了几个月的房子,我的每日开着兜风的价值不菲的车子,都不再属于我。让我最为打击和痛心的是,我谈了快一年的深深爱恋的冬儿也在此时和我不辞而别,带着我到现在也不知道的原因,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
我承认我那时还年轻,还不够坚强,还不够成熟,突如其来的双重打击几乎将我的大脑和身体击溃,我几乎都有了痛不欲生万念俱灰的感觉,虽然我没有真的想去走那条路。在那段时间里,宁州破产自杀的私营企业主并不少见。
带着巨大的创伤和失意,我决意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让我曾经无比熟悉并为之奋斗了4年的城市。带着身上仅存的一万元人民币,漫无目的地从一个城市流浪到另一个城市,在每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宣泄着自己的无人分解的孤独和寂寞还有失落,想着那让人心碎的噩梦一般的过去,郁郁地飘荡着,直到来到这个边境城市,来到这个游船上。
我愣愣地直勾勾地看着那山那水,心依旧麻木着,焦躁着,烦闷着。
船老大的声音飘进我的耳畔:“鸭绿江是两国的界河,但是并没有中间的分界线,我们的船可以非常接近河岸,但是只要不接触到陆地,就不算是越境,换句话说,可以无限接近,但是,我们却不可以到达……”
无限接近但不可以到达。船老大的话让我的心一颤,我又想起了我的冬儿,我们也曾经是这样,曾经无比亲密无比亲热,但是我们却始终没有突破最后的防线,因为冬儿说过,要将自己在我的生日那天将自己完整完全彻底地交给我,我带着无比的幸福和期待一直等待着这一天,我甚至准备好了,要在这一天向冬儿求婚,并将我刚买的房子送给冬儿作为求婚礼物。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也就是今天,8月3日。可是,我却等不到了,我的28岁生日到了,我的房子却没有了,连同我年轻火热懵懂生命里的深爱。
我的心里涌起一阵刀绞般地疼痛,今天是我的生日,却没人祝我生日快乐,今天是我本以为有生以来最幸福快乐的一天,却让我如此落魄如此忧伤如此凄凉。
我站在船头,迎着微微的凉风,咬紧牙根狠狠地抬头看着清澈的蓝天,还有那初秋里明媚的阳光。阳光照耀着我的破衣裳,刺痛了我的眼睛,我低下头揉了揉眼角。
此刻,我想怒吼,我想狂叫,我想歇斯底里地跳入大江……
可是,我终究什么都没有做,我知道我必须要活下去,虽然我的心里一直不停地在发疯在抓狂。
我想调整一下心情,于是拿起了相机观看对岸的风景,就在这时,那女人走进了我的取景框……
于是,也就有了刚才的那一幕,也就有了我和这个女人的第一次交道,也就有了我有生以来挨的第一巴掌。
鸭绿江之行结束后,我继续流浪,到了北方的一座滨海城市——星海市。
这时,我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我开始考虑一个现实的问题——生存。
既然我不想结束我的生命,那么,我就必须要生活下去。
我决定在星海市暂时停下流浪的脚步,找一份工作,让自己活下来,赚到钱,然后带着受伤的心继续飘荡。
此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会在这里长久停留下来,更没有想到,很快,我又会再次遇到那位被我偷拍被我摸奶并赏我一巴掌的那个女人。
人最大的痛苦就是心灵没有归属,不管你知不知觉,承不承认。
此时,我就是这样。
既然我没有打算在这个城市长期停留,那么,找什么样的工作也就无所谓了,只要能赚钱能养活我就行,赚到一定数量的能够支撑我生活的钱,立马走人。此时的我并没有固定的目的地,也没有去想明天,我只想让自己的肉体在精神的麻木中浑浑噩噩过下去。
另外,我也知道,这个号称浪漫之都的星海市是一个高消费的城市,物价高昂,口袋里没有足够的银子,是无法在这里浪漫的,换了一个月之前,我会在这里昂首挺胸潇洒自如,但是,此刻,我没有资格去想那些,我现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穷光蛋,我只能为温饱而奋斗,为生存而奋斗。
既然我的要求不高,那么,工作就好找多了,我很快就找到了一份工作:在隶属于星海传媒集团的一家发行总公司做一名发行员,工作内容就是征订和投递报纸。基本工资800元,加上投递补贴等其他项目共接近1200元,征订提成另外算。
换了以前,这点钱根本就不放在我眼里,我以前请客吃饭,动辄就是上千元,这些钱也就是我一顿饭钱而已,但是,此刻不同,这1200多元对我来说极其重要。
我手里的钱在付了一个月的房租之后,现在只有800元了,我必须要保证用这些钱度过至少一个月的时间,等待发下工资。
我毫不犹豫地填写了应聘人员表格,姓名:易克……学历:高中……工作经历:无业游民……
我和厦门大学那位易中天教授同姓不同名,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他一直是我引以为豪的本家人,我对他很欣赏,甚至曾经想给自己改名叫易中地,只是因为冬儿的强烈抗议抵制而作罢。虽然我们没有任何亲戚关系,虽然他不知道我是老几,但这并不妨碍我对他的崇拜。
在填写学历的时候,我刻意隐瞒了自己大学营销专业毕业的事实,填写了高中学历,这样看起来和自己从事的工作也算匹配。
既然我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学历,也就更不想袒露自己的真实从业经历了,过去的牛逼不代表现在,还是老老实实夹起尾巴做人好,干脆就无业游民算完,反正也没打长谱,顶多干上2个月,拿钱走人。
在填写家庭住址一栏的时候,我按照身份证上的地址进行了填写。我虽然籍贯是浙江宁州,但却并非出生生长在宁州,身份证上面的地址离宁州有几千里之遥。
填完表格,我正打算问工作人员工作的具体地点和时间,这时一个中等个头、扎着马尾巴、面色和善、大约20多岁的女孩笑吟吟地过来冲我点点头:“你好,易克,欢迎你加入我们的队伍,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云朵,白云的云,花朵的朵,我是市中发行站的站长,从明天起,你就到我们站里工作……”
女孩虽然长相普通,但是那一笑,脸上就出现两个酒窝,显得很是可爱,让人立马感觉很亲切,很有好感。
我默默地站起来,冲云朵点点头:“云站长,你好!”
“嘻嘻……”云朵笑得更加好看,两边的酒窝也更深了:“别叫我站长,我也是干活的,大家都一样,你就叫我名字好了,或者叫我小云就行!”
我站在那里没有说话,想笑一下,可是终究没有笑出来。
在我以前的圈子里,大家公认我是一个很幽默的人,笑起来很真很开心,可是,这一个月以来,我已经不知幽默和开心为何物了,我没那心情笑。
云朵见我不说话,友善地笑了笑,接着把一个袋子递给我:“易克,这是你的工作服,里面有张纸条,是我给你写的发行站的地址,明天你就到这里来就行,早上5点准时上班,投递区域已经给你划分好了,我先带你3天,熟悉路线和订户地址……还有,交通工具也给你准备好了,公司统一配备的电动自行车……”
云朵看起来很文弱柔和,但是讲起话来却是快人快语,显得很干练。
我又默默地点点头,接过袋子打开看了下,里面是一件红色的马甲,还有一顶红色的太阳帽,这就是我明天上班要穿的工作服了。从明天开始,我这个昔日开着小轿车牛逼哄哄的小老板就要骑着自行车,穿着红马甲,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开始穿街走巷投递报纸了。
巨大的反差让我的心里涌起一阵酸楚和悲凉,但是,现实面前,我只能接受这一切。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我必须要相信这一点。
我随手戴上太阳帽,冲云朵点了点头:“云站长,没事了,我走了……”
我决定还是称呼云朵叫站长,虽然她比我小,但是,毕竟,她是我的上级。
云朵冲我笑了下,点点头,明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我转身正要走,瞥见玻璃窗外的门口路边一辆黑色的轿车停下来,接着,一个女人从驾驶员位置上走出来。我一看,心里猛地一震,这不是那天在鸭绿江游船上我摸奶并窥到私处的那位神仙美女吗,她怎么出现在这里?
这时,我听到背后传来云朵的声音:“秋总来了……”
我闻听心里又是猛烈地一震,震得有些蛋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