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雄端起杯子呷了一大口,先含着嘴里没有吞下,静静的体会着口腔内那股丰满滑腻的美妙口感。
这杯正是这间“超记茶餐厅”称誉多年、远近驰名的“丝袜奶茶”。正如这儿的老板财叔常常自嘲的说:“甚么“米兹莲”美食当然轮不到他们,但这儿提供的却是穷苦人家也可以享受得到的“幸福”啊!”
其实他也不算自夸,他这茶餐厅的招牌“丝袜奶茶”确实让人回味无穷。阿雄更是其中一个忠实的捧场客,几乎每天都要来喝过一杯这招牌的奶茶、吃一个新鲜出炉的“蛋塔”,可说是风雨不改。餐厅的伙计跟他已混得很熟了,每次他到来,都会招呼他坐到这最里面倒数第二格的“VIP”卡座。这个卡座刚刚好对着水吧旁边的电视机,正好方便阿雄看直播赛马。
“出炉蛋塔来了!”
老伙计智叔口里含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口齿不清的说:“喂,雄哥,今天不用开工吗?怎么会这么早的?不会是约了个美女去拍拖吧?”
虽然香港早已实施“室内”禁烟了,智叔也知道在餐厅里不能吸烟,但几十年累积下来的习惯那有这么容易改得掉?只有干咬着过过口瘾吧。
“拍拖?”
阿雄呵呵一声,苦笑说:“智叔你老人家别拿我开玩笑了,我人又老、钱又冇,那里会有女孩喜欢我?”
智叔莞尔一笑:“哈哈!又不用这样踩低自己的……不过,你这小子倒挺有自知之明的啊!”
他对阿雄这“评语”可一点都没错,而且还算十分中肯!
事实上阿雄长得真的很平凡……样子虽说不上丑,但身材却略嫌矮了些,眼有点小,鼻也有点塌,跟个“俊”字似乎没甚么缘分.而且已超越了不惑之年的身体虽然尚算粗壮结实,但也开始微微的发胖了,两边鬓角上也出现了几根白头发。
放眼看去,在这小小的茶餐厅里其余那十来张桌子上坐着的,几乎全都是像是差不多样子的中年大叔;阿雄只不过是这群平平凡凡的典型小人物当中的一个,只是个普通过普通的“麻甩佬”而已。
其实阿雄也不是一无所有的,他也是个老板。阿雄他是个“锁匠”,也就是个俗称鬼的“开锁佬”。
跟很多同龄的人一样,阿雄也是在大陆的农村长大,廿多年前偷渡来到香港后,因为学历问题而无法找到一份安稳的工作。年轻时有气有力,还可以跑到地盆去出卖劳力。但他明白到地盆这工作可不能永远干下去,所以几年前乘着有个老同乡要退休,便毅然花光积蓄承接了他在唐楼楼梯底开设的小“开锁”铺,自己则在附近租了个小套房居住。
这小生意的收入虽然比不上从前他在地盆工作那么丰厚,但却稳定多了,而且好歹也算是个“老板”,工作时间也比较自由。阿雄又没甚么不良嗜好,几年下来,竟还薄有积蓄。虽说不上富裕,但生活尚算安稳。只是他除了年纪有一把外、无论学历、身家、样貌都没有过人之处,要在香港这由物资主意主导的花花世界里寻找到个心仪的对象,那当然是……有点难度了。
其实阿雄也不是没努力过的,年轻时他也跟几个女孩子拍过拖,有些还谈得好好的;但每次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却总会临门脱脚,不是人家的父母嫌弃,便是女友变心抛弃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情伤”让阿雄对爱情完全失去信心,放弃了在本地娶妻的打算。
近几年他的朋友当中也有不少人北上娶妻,阿雄却没兴趣,他可不相信这些买卖的婚姻。而且那些“幸运”的娶到年轻太太的。也真没那个会有好结果,不是留在内地的老婆偷汉子勾佬,便是辛辛苦苦把她申请到了香港后,那女人却人间蒸发了;最后还是一样落得人财两空、剩下孤家寡人一个。
看得多了,也心淡了……这两年基本上阿雄已经断绝了娶妻的梦想,要解决生理上的需要时,干脆用钱去解决好了。虽然只能买回到短暂的欢愉,但却省却了感情上的烦恼,两袖清风的,倒也乐得清闲。
阿雄对智叔的取笑话一点都没介意,只是叹了口气,豪爽的大笑道:“哈哈!如果今天的马儿都听听话话,让我赢他百来二百万的话,明天我便去泡过嫩模回来做老婆好了!”
阿雄擦了擦鼻子。
“嫩模?发梦可没那么早,“老母”也没你的份吧!”
智叔嗤之以鼻的笑骂道,顺手把口里的烟夹在耳朵上,摇摇头便回去干活了。
阿雄也没再搭理他,摊开手里报纸的马经版,继续发他的横财梦。……放眼看去,小小的茶餐厅里那十来张桌子上坐的,全都是像差不多样子的中年大叔,手里都拿着马经马报,都在做着发大达泡嫩模的白日梦……而阿雄,只不过这群平凡的小人物当中一个典型而已。
“喂!你说真的吗?真的可以买到Super Junior演唱会的门票?”
一声兴奋的尖叫扰乱了阿雄专注的思绪。他皱着眉正要发火骂人,却猛然认出了那把甜美的嗓音!
“是她?”
阿雄一怔。他的耳朵向来很灵,很少会听错的,便悄悄的回头一瞥……
果然是她!……阿雄认得这个女孩子!……严格来说,阿雄并不认识她,但却认得这女孩的父亲。
她的父亲叫占伯,原本也是个地盆工人,两年前因为年纪太老干不下去,所以转了去当看更。要不是在上个月阿雄凑巧在街上踫到占伯陪着这女孩在附近的书店买书,也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暗恋的美少女竟会是自己的世侄女。
可能因为人老了,想要寻回逝去的青春,近年阿雄对女人的口味变得越来越年轻,平时寻欢时也会挑些号称“青涩学生妹”的;当然,那些所谓的“学生妹”都是假的了!有些可能比阿雄还要大上一、两岁也说不准。
但这个“世侄女”却是如假包换、货真价实的学生妹!这一点阿雄非常肯定,因为他认得她身上穿的蓝白色水手服,正是区内一间中学的校服。
看着那张明眸皓齿、标准“美人胚子”的俏丽脸蛋,修长匀称、玲珑浮凸的动人身段,再加上那股浓浓的青涩气息,都无时无刻在不知不觉间散发出无可匹敌的“性”诱惑……
“十八岁、卜卜脆”,对着这样诱人的清纯学生妹,试问那个男人会完全没一点半点暇想?能够把这么一个美女泡上手,相信是不少男人梦寐以求的幻想了。
阿雄也没能例外,自从大半年前偶然在地铁站踫到这个小美女后,阿雄便留意上她了。虽然他的年纪足以当人家的爸爸,但那不代表他对这“世侄女”没野心。相反的阿雄对这女孩特别有感觉……可能是因为她跟他的初恋情人有点酷肖吧?
当然,那个女孩跟眼前的小美女也一样,也只是个没能实现的漂渺幻想。
阿雄很清楚自已跟这个小美女中间的距离有多遥远;所以上次他明明认出了占伯,却也没有上前相认……他宁愿像现在这样,保持一段的距离,每天远远的看她几眼,把那道美丽的倩影刻印在脑海里,继续当个梦想好了……
只是,想不到接下来听到的,却把女孩在阿雄心中的完美形象彻底的粉碎了!
“但是这些“黄牛票”要炒到二千元一张,你有钱吗?你的零用钱有多少我可也知道。刚巧我最近也很手紧,想借给你也不成耶!”
说话的是另外一个女孩。
“……”
沉默了半响后,阿雄的梦中情人的声音终于响起:“唉,难得SuperJunior会来香港开演唱会,错过了的话,可不知还有没有机会了?”
“其实,办法也不是没有……”
另外那女孩叹了口气,忽然又说:“除非你也学我那样,出来玩“援交”吧?”
“不会的!她绝对不会的!她这么的纯洁!”侧耳偷听的阿雄脑门一热,几乎失声喊了出来。
果然,那个叫棠棠的女孩幽幽的答道:“这……不成的!”
……阿雄顿时松了口气。
“哼!我就知道,连你心里也是看不起我的。”
另外那女孩悻悻然的回道。
“不!小玲,不是的!”
叫棠棠的女孩马上解释说:“现在是甚么世界了?我当然不会看不起你。只是……”
“只是甚么?你不会是担心让“米高”知道吧?”
另外那女孩恼骂道:“那个混蛋是甚么?还不是一个仗着自己长得帅、四处泡妞的花花公子吗?我就不知道你为甚么那么着紧他?”
“小玲,你们都误解他了……”
棠棠小声的嘀咕说:“其实他对我很好的。”
说话的底气欲不很足,似乎自己也不是很相信的样子。
“爱情果然会让人变盲变蠢!我就知道怎么说你都不会相信的了……”
那个小玲继续很不屑的说:“这也没办法了,谁叫你已经给他骗上床了?要是你肯把第一次拿出来卖的话,以你的条件,没一万也有八千,看几次演唱会都够了!”
“甚么?给人骗上床了?”阿雄的心好像被人狠狠的从胸口里挖了出来似的,鲜血一滴一滴的淌着。
“这下贱的女人!”他恍惚再一次看到了当年自己那封花了一个星期呕心沥血写成的,代表了自己对恋爱的梦想的情书,最后怎么样在那个美丽的女孩手中化成片片纸屑飞舞风中的哀伤画面!
“棠棠,我劝还是你不要再对米高那个花心萝卜抱甚么幻想,被他骗走处女身那一次就当是亏了大本好了。那家伙不会真心对你的,他只是贪方便,把你当成泄欲的工具罢了。你没看到最近他们篮球队那伙人又跑了去泡邻校的女生了吗?”
“他……不会的!”
棠棠倔强的坚持说。
叫小玲的女孩无奈的叹了口气:“忠言总是逆耳的,你不听我也没办法……好了,好了!说回正事。你又不肯出来卖,那怎样赚钱了?”
棠棠说:“援交我真的做不来,但你不是说过以前当过甚么“临时女朋友”的吗?”
“哦!”
小玲笑道:“就是陪人家逛街看戏,玩玩家家酒,不用打真军那种!”
“嗯!”
棠棠兴奋的说:“就是那种!”
“那种赚得不多耶,”
小玲像有点不屑似的:“一天顶多五、六百块。要陪人家出来玩四、五次才够钱卖演唱会门票的啊。其实,如果你肯来真的话,一次就足够有余了!”
“不!”
棠棠很坚决的拒绝了:“我……不成的!”
“好!算数!”
小玲也没再浪费唇舌唆使棠棠了,只是还在嘲讽她说:“你尽管为那混蛋守身如玉吧,就看他对你会不会一样真心?”
两人没再在这问题上紏缠下去,开始讨论怎样上网征友,当“临时女朋友”的事。
而坐在她们背后的阿雄把一切都听进去了,抖颤的双手把那份可怜的马经捏成了皱皱的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