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一个让人欲言又止的季节,因为人们都在为春天能叫得尽兴而积蓄能量。
走出今天面试的第三家公司,脑海里依然无休无止地浮现出面试官那张因喝酒太多而变得浮肿不堪的脸,臃肿的手拿着一迭资料,提的问题和公司半毛钱关系没有,听前五个字我就知道是百度来的。此人笑起来两个鼻孔垂直于天花板,如果四个面试官是F4,那么他绝对是猪笑天。一家倒卖汽车配件的小公司,居然要求英语六级,美国人买汽车配件都得来中国找货源,装什么假洋鬼子啊。再说了,我那些过了六级的同学也没见谁会说英文,那FUCK说得,比我可差远了。
据我观察,一般公司都喜欢给你面试的机会,这种千载难逢、挑美女挑花眼的机会,但凡能说上话的部门经理都不会放过。我还观察到,女的在面试厅里待的时间总会比男的久些。谁说妇女能顶半边天的?现在妇女把天都顶歪了。男的一咬牙,想认贼作父,贼看都不看你。时代变了,一切都变了。如今的红杏根本不出墙,早和墙好上了。从前的自由主义战士双眼噙泪说:我怎么能在人们的苦难面前转过头去,今天的人则多半持有老子不会在你落难时少看一眼的心态。
挤上由一半中学生一半小偷构成的115路公车,自己真显得格格不入。今天这身行头做个伴郎也差不多了,从前没怎么穿过西服,浑身不自在。我从大四下学期起,为了方便实习一直住在一个城中村的居民小区里,三百五一个月,十二平米左右,一个人不玩呼啦圈的话,基本能将就。
我叫北方,出生在祖国的心脏北京——旁边好几百公里的一个平凡小镇,如果评选全国十大最没有特色的城市,那么我的家乡绝对登顶。
跟所有女孩不同的是,我是个男的。
十八岁末,高考落到了成绩榜的尾部。为了保险起见,填了昆明的一个学校,结果很多考得比我差的同学都相继收到了北京一些高校的通知书。我妈说:没事儿,在哪儿不是念书。我爸说:我同意你妈的观点。上火车的那天,我妈拉着我的手,哭得撕心裂肺:儿子,要不咱们补习一年,考个离家近的学校?我爸说:我更同意你妈这次的看法。
我仰天长叹:好男儿志在四方,您的儿子北方这就要去南方了,等我学成归来,支援家乡建设。
于是,开启了我一枕槐安般的大学生活。
四年仰俯间过去了。毕业那年经济不是很景气,人才市场看门的大爷都失业了,工作比刚建国时的“鸡”还难找。路边的乞丐随手都能掏出硕士学位,像我们这样的本科生多如牛毛,邮政局光投送一下大学毕业生的简历都够发回奖金的。
一个岗位几百个人去抢,招聘会上可以把西服挤成和服,帮胖子提高密度。你经常可以看见一个男的在公共厕所里一边用干手器的插座给手机充电,一边打电话点头哈腰地说:“刘总,我正吃饭呢,吃完饭就过去,一定把合同给您带回来。”
要是没看过这景象,你就不知道中国人的生命力究竟有多么顽强。
当然,我也想过回老家找工作,可是云南的文凭拿到外省去,比泰国留学回来的还不招人待见。最为重要的是,这几年在昆明慵懒成了习惯,让我去上海找份十二小时工作制的事儿做,简直就像让丁俊晖去打橄榄球,吃不消。
还在公交车上,李海南给我打电话说今晚去唱歌。他是和我睡对床的兄弟,玩了四年,知根知底都不用刨的,一起翘过考试,一起挨过处分,一起翻过围墙,一起玩过游戏,一起喝到烧床。李海南家在地方上关系网还可以,爹是官,妈是商,真是黄金搭档,可他就是不想回去,说是要在昆明闯出一片天地,把他爸差点气得入地。
相比之下,我的条件就差很多。爹妈都是普通人,家里没啥关系,但没关系也没关系,男人嘛,成天抱怨家世算什么本事。
我坐的这路车是环线,就是没什么终点站围着城转悠,步行三十分钟可到,车行也得这么多时间。刚到楼下,李海南已经等在那儿了,我向他挥手他才认出我,笑道:“人靠衣裳马靠鞍啊,谁说淘宝的衣服不能穿呢。”
我懒得和他贫,说:“怎么,找到工作了?”
“现在找工作真他妈比创造工作还难!我奶奶昨天还给我打电话,我说毕业了,问我分配到哪个单位,我说奶奶,这几天正等着消息呢,好多个单位要我,我得再考虑考虑。”李海南说得云淡风轻,他就是这样的人,贫的时候像在说正经事,正经说事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他不太正经。
记得有一次老师让我们写作文,题目是人生不能走的歧途,他一篇《人生大忌讳》被整个人文学院的老师传阅,一致认为,很有感悟。
原文如下:
和骗子说背叛
跟厨子说蹭饭
与火车比快慢
约变态玩伤感
和超女说快男
跟机会说遗憾
跟刘翔玩跨栏
跟光头说挑染
用天真换浪漫
跟秘书抢老板
和小丑聊花旦
用真事写自传
在雨天去买伞
用鸡蛋炒皮蛋
去客少的餐馆
和狗日的没完
跟杂种的服软
用酒制造糜烂
见美女就喜欢
用秘密引不安
吃熊心豹子胆
服伸腿瞪眼丸
我上去换了件羽绒服,说昆明是四季如春的春城,这估计是爱斯基摩人的体会,该冷的时候也冷,一下雨就是冬天。李海南和我直接打车去了温莎武城店,进了包房,俊宏和他女朋友八戒已经唱上了。路上我问李海南为什么俊宏要请咱们唱歌,他说:“不知道,跟我说是想唱歌了,出来放松一下。我猜大概是咱们三个只有他找到工作,想让我们别着急。”
俊宏也是我的室友,此人有李逵的体魄、张飞的脾气,但除了嗜赌和过于典型的胆汁质,其他没什么毛病。经常在游戏厅玩老虎机也能输个好几百,眼睛红得能流血,但借钱卖血也得玩下去。有一次在天桥上跟个摆地摊的玩争上游残局,玩了一下午输了三百块,一回来就买副牌和我讨论,演示了一百多次,终于找到了玄机。第二天他去报仇,摆残局的人早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