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把家里的那头大黄母牛赶到院子里的时候,天才蒙蒙亮。
虎子爹因为昨天下山时背上背了很多东西,一不留神崴了脚,一大早痛得睡不安生,早早地就起来了,这时正拄着一截木棍儿一瘸一拐地走到院子里,嘴里“哎哎哟哟”地直叫唤。
“虎子,我这腿,伤着筋骨了,恐怕一时也好不起来!”
他向着正在往牛角上套绳子的儿子说。
“噢,你就好好歇着,放心在家养伤吧,这不有我呢,”
虎子应了一声,话虽这样说,但是他心里很清楚“伤筋动骨一百天”的道理--还好时下正是农闲时节,田地里没多少活要打理,“我这不是放假么?呆家里也做不了什么,牛就交给我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绳子盘在牛角上打上结。
他前天刚从学校放假回来,还有两个月的暑假时间,那时爹应该会好起来了吧?
“不要把牛往陡峭的去处赶,随它自己自在,牛自个儿有分寸。”虎子爹交代说。
山里人家就数这头牛金贵,犁地耙田驮东西都离不得它。
虎子家的这头大黄母牛身架子尤其大,干起活来顶别人的两头,虎子爹闲月里拿它当祖宗似的对待,白天放到山里去吃一整天的青草,晚上还要喂熬熟了的玉米糊糊,一个暑假下来,牛身上的肉疙瘩一坨坨的,身上的毛发金黄油亮。
邻里总夸他把牲口侍弄得忒好了,他总是报以自豪地哈哈一笑:“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嘛!”
“好咧,我又不是第一次放牛上山吃草,这我还不知道?”
虎子“啪”的一声把竹鞭子抽在黄牛的大腿上,屁颠屁颠地跟在牛屁股后面出了院子--虎子从小就跟着爹放牛,只是因为到了市里上了高中才离开的村子。
“虎子!虎子!”
虎子娘一叠声地叫着从后面赶上来,手上提着一个大帆布包,“起来也不叫我一声,要是到山里饿着了怎么办?”
她把帆布包挎在儿子宽厚的肩膀上。
虎子拉开拉链看了看,里面是两个昨天吃剩下的馍馍,心里不由得暖洋洋的,“以前不是也没饿着么?山里有新鲜玉米棒子、还有土豆,掰来烧着就可以吃,香得很呢!”
虎子说,以前他和爹就是这样干的。
“那是你家种的?”
虎子妈瞪了他一眼反问道,“就爱图方便,谁家的东西不滴汗水换得来?好好看住牛儿,不要让它蹿到别人地里糟蹋庄家,要打腿的哩!”
她一声都是操劳的命,对老头子不放心,对儿子更不放心。
“娘,你怎么就不放心呢?!”
虎子不耐烦地说,“我都大人了,已经知道什么事情做得,什么事情做不得,轻重我还是晓得的呢!”
“你看你看,又不耐烦了是不是?”
虎子娘柔声责怪起儿子来,一下子又压低了声音说,“记得搞点竹笋回来,回来我你爷儿俩做竹笋鸡!小心别被抓了哦!”
“好咧!好咧!我最爱吃娘做的笋子鸡啦!”
虎子欣喜地说,不过马上皱起眉头来,“还是王明海一家子在管着林场?”
他问,自从林场实行承包制之后,村里人就不能随意地采竹笋了--王明海接了这个香饽饽,连家都安在林场里日夜看护着,要摘竹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呃……你们在外面读书不晓得,吴明海三个月前喝酒醉死啦!”
虎子妈拍着掌心万分惋惜地说。
“啊,还这么年轻,老虎都能打死的身板儿,就死了?”
虎子吃了一惊,按辈分他要叫王明海“大海哥”,也不过三十多岁四十不到的样子,“那他婆娘和女儿呢?”他问道,他还记得吴明海的妻子白香兰是云南那边来的彝族姑娘,扑闪扑闪的一双大眼睛漂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女儿还小,有爷爷奶奶带着的哩!他婆娘要不是没这个女儿拖后腿,恐怕也在咱村呆不住,现在在农场里接他的班呗!不过啊,你可不要看低了这婆娘,一天到黑扛着死鬼留下的那把火铳在林子里转悠,比男人还看得紧!”
虎子妈担心地说,沉吟了半响又说:“要是摘不到竹笋就算了吧?”
“没事的,娘,我会小心的!”
虎子满不在乎地说,把胸脯拍得“咚咚”
直响,“不就几根竹笋嘛!又不是她家种的,犯得着这么夸张?还火铳呢!”
他实在不愿意相信如此温婉的一个女人一下就变成人见人畏的母老虎,再说她结婚那会儿,叫一声“香兰姐”
她就会灿烂地笑开了花,还偷偷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呢!--她会因为几根竹笋就朝他屁股干上一火铳?“还是不要大意,俗话说“小心使得万年船”,被发现了不要跑,嘴巴子放甜些,多叫几声“香兰姐”……”
虎子妈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牛儿早就消失在了村子后面上山的路口上,虎子“哎呀”一声撇了娘像阵风似的追了上去,“唉,这孩子,一不小心比他爹还高喽!”
她喃喃地说着,看着儿子结实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