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上苍的惩罚还是妖孽在作怪,一连十五年,滴雨未降,江河断流了,湖泊干涸了,土地龟裂了,草木枯死了。
以食为天,且又靠天吃饭的芸芸众生们,挖尽了草根,扒光了树皮,甚至吞咽一种据传能够消化、可以维持生命的泥土,然后,待泥土吞进腹中,不但丝毫也不消化,反而剧烈地膨胀起来,吞泥的人们,一个个腆着大肚子,痛得满地翻滚,直至被泥浆胀破肚皮,气绝而亡。
再也寻觅不到可以果腹的东西,那就只好“人相食”了。饥肠辘辘的人们,成群结伙地躲在路旁的死树丛中,袭击外来的行者,然后杀而烹之,如此一来,谁也不敢出门了。于是,饿疯眼的人们,便用自己的老婆孩子进行贸易,相互烹吃,其惨绝之相,不可描述。
炎炎的烈日,无情的灼烤着千里赤地,肆虐的飞蝗,漫天飘舞,布满尸骸的大路上,走来一对抬轿的男女,前面的男人,躬腰驼背,尖嘴猴腮,一幅十足的猥琐之相,而后面的女人,则面色枯槁,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干瘪瘪的双唇,呲露着一对脏肮的黄板牙:“哎,好热的天啊!歇一歇吧!”
丑陋不堪的女人放下轿子,撩起衣襟,擦拭着臭哄哄的汗水,男人转过头来,不耐烦地嘟哝道:“别停脚啊,快点走哇,免得遇到劫匪,把咱们都杀了吃肉!”
“唉,赚点什么钱,都不容易啊!”女人极不情愿地抬起轿子:“养活了这多年,好不容易卖个好价钱,还得送上门去,这一路哇,处处是险,步步有难!弄不好,就得变成别人的腹中餐喽,唉,一想起来,真可怕啊!”
“你就别他妈的穷唠叨喽,快点吧,你这张破嘴,一嘀咕起来准没好事!”
“唉,他妈的,”黄脸婆般的女人恨恨地咒骂道:“这些个人有钱,赚他们点钱,真是比吃屎还难啊,卖给他们一个孩子,使劲给你压价,一直把价钱压到最低、最低,可是,他们一买到手,就像买了只小鸡、小狗似的,说杀就杀了,说吃就吃了,昨天那个小丫头,长得多俊啊,李庄的王员外,用五千钱买了去,自己却不留着玩玩,也不杀了吃肉,而是灌了一肚子的水银,给他那个死爹,殉葬了,咂咂,多好的黄花闺女啊,却放在了棺材里慢慢烂着,真是太可惜喽!”
“人家有钱,人家花钱买的,愿意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你管得着么!”
“是呀,我是管不着!”黄脸婆冲着花轿呶了呶嘴:“这个,辛辛苦苦地养大了,再冒着被人吃掉的危险送货上门,人家,还不知道怎么处置呐!”
“嘿嘿,”男人闻言,淫狎地笑道:“听买主说,他买回去是用来开苞的,嘿嘿!”
“你他妈的笑啥,一提这事,你就高兴,没正经的老淫棍!”
“嘿嘿,不是我吹,给这个小丫头开苞哇,那感觉,一定别提有多爽喽,嘿嘿,对养生,绝对有好处啊!”
“什么,”黄脸婆谩骂道:“你怎么知道的,想必你已经试过了?”
“不,不,”男人慌忙否认道:“没,没,我可不敢,开了瓜的雏,还能卖上好价钱么,不过,伺候她尿尿的时候,我看过她的小肉穴,嘿嘿,真漂亮啊,长得像只花蝴蝶,那肉片片,团团地簇拥着嫩粉粉的肉穴,真像是朵簇蝶花哦,嘿嘿,……”
“站——住,”这对丧尽天良、专门以低廉的价钱收购穷苦人家女童,养大以后再高价转卖给有钱人家的狗男女们,正你一言我一语地絮叨着,突然,从大路旁的死树丛里,杀气腾腾地冲出一个面目可憎,凶神恶煞的壮年汉子,一对铃铛般的眼珠放着咄咄阴光,他双腿一叉,气势汹汹地横在路中央,挡住这对狗男女的去路:“哼,他妈的,此,此山是,是我开,此树,是,是,我栽,栽,要打此路过,留,留下买路,钱!”
“啊,”这对狗男女几乎同时惊叫起来,扑通一声,扔掉了花轿,现出满脸的恐惧之相,傻怔怔地望着这位严重口吃的劫路毛贼:“你,你是哪路好汉?凭什么挡住我们的去路?”
“哼,”毛贼倒是颇为坦诚:“我,我,我,是千年的蝎子,吸纳了这方土地的精髓和养份,得以为精,我,我,我刚刚蜕为人形,而人语,却,却说得不甚流利,这,还要修炼千年,始成正果,……”
“豁——”狗男人不以为然冷笑起来,看见毛贼赤手空拳,顿时来了精神,一脸轻蔑地抽出腰间的佩刀:“别他妈的跟我胡诌了,哪来的什么蝎子精,我咋从来没听说过,看——刀!”
说完,狗男人挥起他干巴巴的手臂,锋利的刀刃飞速地指向自称蝎子精的丑汉,丑汉则岿然不惧,毫不在意地望着狗男人。只见咔嚓一声,钢刀砍切在丑汉的肩膀上,立刻溅起星星点点的火花,然后,咣当一声,崩弹出去,掉落在丑汉的脚边。
丑汉怒目圆瞪,一脚将钢刀踢进树丛里,然后,一步、一步地逼向狗男人:“他妈的,就你这破刀,还想杀了老子,来,看看老子厉害吧!老了今天非得吃了你。”
丑汉手臂微抬,指尖轻轻地点拨一下狗男人的前胸,狗男人尤如被电棍击中一般,咕咚一声瘫倒在地,手捂着胸口,痛楚不堪地呻吟起来:“哎哟,哎哟,痛死我了!”
“他妈的,”望着瘫倒在地的狗男人,丑汉嗅了嗅毛绒绒的手指尖,失望地嘀咕道:“好臭哇,你咋一点人味也没有哇,你不会是一只披着人皮的臭狗吧,看来,你,你,你徒有一张人皮,却没有一点人味,我,我,我,就够臭的啦,你,你却比我,我,我还要臭上十、十倍,不好吃,不好吃,好臭、好臭哇!”说着,丑汉又将目光转向黄脸婆。
眼见斗不这个毛贼,从来不吃眼前亏的黄脸婆,乖乖地掏出所有的金条和银锭,战战兢兢地放在丑汉的脚下:“大爷,金子和银子,全都在这呢,你都拿去吧!咦——,咦——,咦——,……”望着黄澄澄、雪白白的金条和银锭,就要成为丑汉的囊中之货,爱财如命的黄脸婆心痛不已地抽涕起来:“唉,咦——,咦——,咦——,……”
“他妈的,”丑汉拣起一块银锭,放进嘴里,立刻又吐了出来:“他妈的,这是啥破玩意啊,好咯牙哦,不好吃!”丑汉吐出银锭,将鼻孔凑近黄脸婆,不禁凶眉紧锁:“你他妈的更没人味,更臭,好恶心啊,不好吃,滚,”丑汉一把将黄脸婆拨向一旁,又一脚踢开金条和银锭,一股轻风徐来,丑汉鼻子一扭:“哦,什么味,这是什么味,好香啊!好生气、好生气,……”
丑汉频频地扭动着鼻孔,循着滚滚而来的香味,凶恶而又贪婪的目光,不知不觉地移向了花轿:“哦,那里装的是什么啊,好香啊,好生气,让我看看!”
说完,蝎子精伸出毛绒绒的手掌,毫不客气地撩开花轿的幔帘,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惊赅不已地呈现在他的凶眼之前,涂满脂粉的身体,飘逸着沁人心脾的芳香:“啊,”蝎子精顿时喜上眉梢,嘴角流着让人作呕的涎液:“好生气,好生气!老子就要她喽!”
说完,蝎子精尤如老鹰捉小鸡般地拎起浑身筛糠、吓得面无人色的少女,腾地一声,纵身飞向空中:“哈,老子就要她喽,回家喽!”
看见蝎子精掠走了少女,黄脸婆和狗男人丝毫也不心痛,更不焦急,反而庆幸起来:“嗳,多亏这小丫头哇,否则,蝎子精什么也弄不到,一旦发起火来,不得把咱们给蜇死啊!”
黄脸婆小心奕奕地收拣起被蝎子精踢散的金条和银锭:“是啊,是啊,这小丫头虽然白养了这么多年,少卖了不少的钱,可是,用她换了咱们两口子的命,也是值得的啊,呵呵!”
“只是不能按时交货,买主又得罚咱们钱喽!”
这对应该遭天杀、雷劈的狗夫妇,拎着沉甸甸的、装满金银的布口袋,怏怏地转回家去,突然,路旁隐隐约约地传来一阵女童的哭涕声,也许是职业上的习惯,这对狗夫妇不谋而合地循声溜下道路:“有小孩子,快看看去!”
“哈,没准,又会来一桩好生意喽!”
一个破衣烂衫的农民,领着一个面呈菜色的女童,一脸苦涩地走来,黄脸婆立刻迎上前去,以小商贩老练而又狡猾的口吻问道:“喂,是卖孩子的吧?”
“嗯,”农民点点头:“家里孩子太多了,天大旱,庄稼都死了,什么吃的也没有,眼看着孩子一个接一个地饿死了,只好把这个小的卖掉,或者是换掉也行!总不能让全家人都饿死啊!”
“哟,”狗男人按住女童的脑袋,黄脸婆掐拧着女童的身体,那动作、那表神,俨然是在挑选一只猪仔、鸡雏或者是羊羔:“哟呀,这是啥啊,瘦得皮包骨头,气色也不好,连五斤肉也称不出来啊,不要,不要!”
黄脸婆嘴上说着不要,而狗男人则乘机压价:“呶,”他掏出数块散碎银子,“怎么样,不少了?足够买十斤面粉的喽!”
“行行好,再给点吧,”农民喃喃着,以乞求的口吻道:“再瘦,脸色再不好,管咋的也是一个人啊,如果不是要饿死了,谁会出卖自己的亲骨肉哇!”
“呶,再给你点,”狗男人又塞过一块散银,黄脸婆拽住女童的干手:“走吧,跟我走吧,你已经属于我啦!”
“爹——,”女童绝望地盯视着亲生父亲,农民手捧着散银,苦泪汹涌:“娃,娃啊,我的娃!”
“哼,进去。”黄脸婆将哭哭涕涕的女童塞进花轿,狗男人立刻抬起了花轿:“嘿嘿,走,快走,把她给买主送去,顶替被蝎子精抢走的簇蝶花,就不能被罚喽!嘿嘿,老天爷可真照顾我哦!”